寒冰融尽的时候,空气里浮动着一种饱胀的水汽。河对岸柳树梢头刚吐出米粒大小的芽苞,远远望去像蒙了一层淡绿的纱。客栈后院的老桑树也探出些嫩尖,树下那片新翻过的泥地里,赵老七婆娘栽的几畦韭菜绿出了油亮的光泽。
瘸腿孩子倚在后门门槛上晒太阳。裹过草药的脚踝露在外面,裹脚布洗得发白,新伤叠着旧痕,一道深紫的冻疮痂边缘刚刚脱落,露出粉红的新肉。他抱着一个粗陶大碗,里头是温热的甜粥,正小口小口地啜吸,眼睛却巴巴望着灶房方向。灶间时不时传来木杵沉重地捣进石臼里的闷响,还有浓郁辛辣的气息飘出来。
“慢点儿喝,别呛着。”赵老七拿着把豁了口的旧斧头,在院角劈松枝当柴火,木屑溅在蒙尘的布鞋上,“楚老丈给你配那生肌长骨的药膏,下了大本钱呢!闻着都冲鼻子!”
孩子抬起头,脸上比一个月前丰润了些,脏污洗掉后,轮廓依稀能看出点清秀底子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最后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碗沿边沾着一粒糯米的唇又埋了回去。
脚步声传来。月汐端了个带盖子的瓦盆从灶房出来,手上还沾着些褐色的药渣。“药捣好了,”她对着赵老七道,“得摊在旧棉布上晾晾药气才能敷。”盆里是深碧近黑的稠厚药膏,气味辛辣直冲天灵盖,却奇异地混着一丝冰凉的草木清气。她目光落在孩子光着的、伤痕交错的另一只脚上,那脚踝骨异常突出。孩子似乎察觉到了,下意识想把脚缩回去。
“穿这个试试?”老板娘拿着双半旧的棉布鞋从堂屋过来,鞋面打着几个笨拙的补丁,“我拿前些日子纳鞋底的碎布拼的,厚实,软和。”
孩子迟疑着放下碗,在赵老七的帮助下,把那只裹着布的伤脚小心塞进一只鞋里。鞋子显然大了不少,走路时脚后跟能塞进一根手指头,但他挪动了几下,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,只是把重心稳稳压在完好的那条腿上,似乎已习惯了这样的行走。
后院窄小的竹棚下,楚槐正守着一个小药炉扇火。炉上的瓦罐里熬煮着什么,气味很淡。敖锐坐在旁边一个小马扎上,手里削着一小截新折的柳木枝,指尖翻飞,很快就出了个小小的哨子雏形。守影人依旧在角落里,靠在柴垛边,阳光只能吝啬地照亮他破旧斗篷的一小块边缘,青灰色的布料上沾着草屑和药炉飘出的灰烬。他那庞大的身躯蜷缩着,像一堆废弃的旧物。
灶房里的捣药声停了。云昭挽着袖子走出来,额角冒着汗,手指关节沾满捣出的深绿色药汁和干草碎屑,指甲缝里都透着股药味。他接过月汐手里的瓦盆,凑近闻了一下那浓烈的膏药气味,皱了皱眉:“这味儿真是……”他把盆放在后院石磨盘上晾晒。
阳光铺开,把院落里众人的身影拉长。孩子的目光,却像被无形的线牵住了,牢牢粘在石磨盘上那盆热气未散尽的黑药膏上。他忽然放下粥碗,一瘸一拐却又异常执着地走了过去。靠近药盆,他踮起脚,努力地吸着鼻子,喉咙里发出细细的、几乎是本能的“嘶哈”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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